杜甫五排《投赠哥舒开府翰二十韵》读记
（小河西）
此诗作于天宝十三载（754）。哥舒开府翰：开府仪同三司哥舒翰。时哥舒翰幕府判官田梁丘因事入朝，杜甫以七律《赠田九判官》赠之。或同时，作此诗托田判官转赠哥舒翰。
哥舒翰：西突厥一部落首领后裔。文武双全，仗义重诺。开元末入河西节度使王倕帐下。天宝五载（746），王忠嗣兼河西节度使，升哥舒翰为牙将。六载（747）升哥舒翰为右武卫将军，充陇右节度副使等。同年冬，任陇右节度使。八载（749）攻占石堡城，因军功拜特进（正二品文散官）。十一载（752）加封开府仪同三司（从一品文散官）或在同年实兼河西节度使。这年秋冬，高适得田梁丘之荐，任哥舒翰幕府掌书记。十四载（755）二月，哥舒翰在入朝路上患中风。哥舒翰事迹详见《旧唐书-哥舒翰传》。
投赠哥舒开府翰二十韵（杜甫）
今代麒麟阁，何人第一功。君王自神武，驾驭必英雄。
开府当朝杰，论兵迈古风。先锋百胜在，略地两隅空。
青海无传箭，天山早挂弓。廉颇仍走敌，魏绛已和戎。
麒麟阁：汉阁名。《三辅黄图-阁》：“麒麟阁，萧何造，以藏秘书，处贤才也。”《汉书-苏武传》：“甘露三年，单于始入朝。上思股肱之美，乃图画其人于麒麟阁，法其形貌，署其官爵姓名。”
神武：英明威武。多用以称颂帝王将相。《汉书-刑法志》：“汉兴，高祖躬神武之材，行宽仁之厚，总揽英雄，以诛秦项。”
开府：成立府署。《后汉书-董卓传》：“傕又迁车骑将军，开府，领司隶校尉，假节。”《辞蒋太尉辟命奏记》（魏-阮籍）：“开府之日，人人自以为掾属。”
迈：超过。《三国志-高堂隆传》：“三王可迈，五帝可越。”
略地：《和项王歌》（秦-虞姬）：“汉兵已略地，四方楚歌声。”两隅（yú）：指青海、天山两地。
青海：《旧唐书-哥舒翰转》天宝七载：“筑神威军于青海上，吐蕃至，攻破之；又筑城于青海中龙驹岛，有白龙见，遂名为应龙城。吐蕃屏迹不敢近青海。吐蕃保石堡城，路远而险，久不拔。八载，以朔方、河东群牧十万众委翰总统攻石堡城。翰使麾下将高秀岩、张守瑜进攻，不旬日而拔之。”
传箭：传递令箭。《夜泊金陵》（唐-卢纶）：“洛下仍传箭，关西欲进兵。”挂弓：息兵。《咏怀》(汉-阮籍)：“弯弓挂扶桑，长剑倚天外。”
廉颇：赵国名将。《史记-廉颇蔺相如列传》：“赵使者既见廉颇，廉颇为之一饭斗米，肉十斤，被甲上马，以示尚可用。”
魏绛：晋国卿。魏绛在历史上首次提出并实施和戎之策。《左传》襄公四年：“（晋悼）公曰：然则莫如和戎乎?（魏绛）对曰：和戎有五利焉……君其图之。公悦，使魏绛盟诸戎，修民事，田以时。”《左传-襄公十一年》：“晋侯以乐之半赐魏绛，曰：'子教寡人和诸戎狄，以正诸华。”
大意：当代图画英雄的麒麟阁上，谁可列为第一功？英明神武的君王，所驾驭的必是英雄。开府河西的当朝人杰，超越古人纵论用兵。作为先锋曾百战百胜，作为主将曾荡平边寇边地略空。青海再无战事，天山一带也见和平。像廉颇老将军一样仍能追敌，又像魏绛善于和戎。（用廉颇典一是“名将”一是“老”。哥舒翰也老了。用魏绛典，一是“和戎”一是受赏。魏绛、哥舒翰都受赏赐。）
每惜河湟弃，新兼节制通。智谋垂睿想，出入冠诸公。
日月低秦树，乾坤绕汉宫。胡人愁逐北，宛马又从东。
河湟：黄河与湟水。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39：“鄯州，西平郡，下府……湟水县，中，郭下……湟水，名湟河，亦谓之乐都水，出青海东北乱山中，东南流至兰州西南入黄河。”《旧唐书-吐蕃传》：“睿宗即位……时杨矩为鄯州都督，吐蕃遣使厚遗之，因请河西九曲之地以为金城公主汤沐之所，矩遂奏与之。吐蕃既得九曲，其地肥良，堪顿兵畜牧，又与唐境接近，自是复叛，始率兵入寇。”
节制：指哥舒翰兼河西节度使。河西节度使先为王忠嗣（746-747），后为安思顺（747-752），接着是哥舒翰。《旧唐书-哥舒翰传》：“十二载进封凉国公，食实封三百户，加河西节度使，寻封西平郡王。”（西平郡：鄯州。）
垂：垂听（敬语）。睿：《玉篇》：“睿，智也，明也，圣也。”睿想：睿思。指圣上想法。《暮秋望月示学士……》（陈-徐仪）：“此夕未央宫，应照仙人掌。掌高明转净，夜深留睿想。”
秦树：秦地之树。《战国策-秦策》：“苏张说，外自弘农故关以西，京兆、扶风、冯翊、北地、上郡、西河、安定、天水、陇西皆秦地。”
胡人：此指吐蕃。《南部新书》庚卷：“天宝中，哥舒翰为河西节度使，控地数千里，甚著威令。故西鄙人歌曰：'北斗七星高，哥舒夜帶刀。吐番总杀尽，更筑两重壕。’”
逐北：追击败兵。《史记-项羽本纪》：“楚起于彭城，常乘胜逐北。”《过秦论》（汉-贾谊）：“追亡逐北，伏尸百万。”《新唐书-玄宗纪》天宝十三载：“三月，陇右、河西节度使哥舒翰败吐蕃，复河源九曲。”
大意：每为河西九曲陷落惋惜，由哥舒翰新兼节度使以便打通。足智多谋贯彻圣上想法，出入朝廷名冠朝中诸公。日月普照辽阔的秦地，河西九曲从此隶属唐宫。吐蕃愁于不断败逃，西域良马复又进贡京城。
受命边沙远，归来御席同。轩墀曾宠鹤，畋猎旧非熊。
茅土加名数，山河誓始终。策行遗战伐，契合动昭融。
勋业青冥上，交亲气概中。
御席同：《旧唐书-哥舒翰传》：“翰素与禄山、思顺不协，上每和解之为兄弟。其冬，禄山、思顺、翰并来朝，上使高力士及中贵人，于京城东驸马崔惠童池亭宴会。”
轩墀（chí）：殿堂前台阶；厅堂；借指朝廷。《架檐藤》（唐-储光羲）：“得从轩墀下，殊胜松柏林。”
宠鹤：典“宠鹤”。《春秋左传》闵公二年：“狄人伐卫，卫懿公好鹤，鹤有乘轩者。将战，国人受甲者皆曰：'使鹤，鹤实有禄位，余焉能战！’”后以喻受帝王滥宠者。
畋猎：打猎。《老子》第12章：“驰骋畋猎，令人心发狂。”《同群公出猎海上》（唐-高适）：“畋猎自古昔，况伊心赏俱。”
非熊：典“非熊罴”。《史记-齐世家》：“西伯将出猎，卜之，曰'所获非龙非彲，非虎非罴；所获霸王之辅’。于是周西伯猎，果遇太公于渭之阳。”《和仆射晋公扈从温汤》（唐-王维）：“出游逢牧马，罢猎见非熊。”
茅土：指王、侯封爵。《答苏武书》（汉-李陵）：“陵谓足下当享茅土之荐，受千乘之赏。”李善注：“《尚书纬》曰：'天子社，东方青，南方赤，西方白，北方黑，上冒以黄土，将封诸侯，各取方土，苴以白茅，以为社。’”《行路难》（唐-李颀）：“汉家名臣杨德祖，四代五公享茅土。”
名数：户籍。《旧唐书-哥舒翰传》：“十二载，进封凉国公，食实封三百户，加河西节度使，寻封西平郡王。时杨国忠有隙于禄山，频奏其反状，故厚赏翰以亲结之。十三载，拜太子太保，更加实封三百户，又兼御史大夫。”
山河始终：《史记-高祖功臣侯者年表》：“封爵之誓曰：'使黄河如带，泰山若砺，国以永宁，爰及苗裔。’”（爰及：至于。苗裔：后代。）
策行：策划及执行。遗：废止。遗战伐：止战伐。
契合：投合，意气相投。《失题》（晋-陆云）：“道同契合，体异心并。”《和户部岑尚书……》（唐-沈佺期）：“风云神契合，舟楫道心微。”
昭融：昭明有融。《大雅-既醉》（诗经）：“昭明有融，高朗令终”。毛传：“融，长。朗，名也。”（有融：盛长之貌。令终：好的结果。）《鸿胪寺有开元中…》（唐-温庭筠）：“昭融廓日月，妥帖安纪纲。”
交亲：亲近交往。《荀子-不苟》：“交亲而不比。”《赠田叟》（唐-李商隐）：“鸥鸟忘机翻浃洽，交亲得路昧平生。”
气概：气势和态度。《旧唐书-哥舒翰传》：“翰家富于财，倜傥任侠，好然诺，纵蒲酒。”《读杜工部集》（唐-贯休）：“日月精华薄，山川气概卑。”
大意：与安禄山安思顺皆受命边塞，归来同受皇上赐宴恩宠。有些人不过是朝中受宠之鹤，您则如昔日姜太公一样的霸业之雄。（杜甫唱起赞歌，也罔顾事实。安禄山也是一代枭雄。安思顺更是大唐名将。况且当时还有封常清、高仙芝呢。）您封了郡王还增加食邑，将同山河永固长留子孙。您的谋策施行后不再有战伐，君臣契合使帝业长久光明。功勋业绩高入青天之上，交朋结友豪迈直率情深义重。
未为珠履客，已见白头翁。壮节初题柱，生涯独转蓬。
几年春草歇，今日暮途穷。军事留孙楚，行间识吕蒙。
防身一长剑，将欲倚崆峒。
珠履客：典“珠履客”。《史记》春申君列传：“春申君客三千余人，其上客皆蹑珠履以见赵使，赵使大惭。”后遂用为咏食客、上宾、人才之典。《春申君祠》（唐-张继）：“当时珠履三千客，赵使怀惭不敢言。”
白头翁：白发老人。《白头吟》（唐-刘希夷）：“寄言全盛红颜子，应怜半死白头翁。此翁白头真可怜，伊昔红颜美少年。”
题柱：典“题柱客”。《华阳国志》卷3蜀志：“城北十里有升迁桥，有送客观。司马相如初入长安，题其门曰：'不乘赤车驷马，不过汝下’也。”后以指誓志求取功名之士。典“题柱”。《三辅决录》（汉-赵岐）：“长陵田凤，字季宗，为尚书郎，仪貌端正。入奏事，灵帝目送之，因题殿柱曰：'堂堂乎张，京兆田郎。’”后以称美郎官得皇帝赏识之典。
转蓬：随风飘转的蓬草。《却东西门行》（魏-曹操）：“田中有转蓬，随风远飘扬。”《杂诗》（魏-曹植）：“转蓬离本根，飘飖随长风。”
春草歇：《王孙游》（齐-王融）：“春草行已歇，何事久佳期。”《赠薛内史》（隋-杨素）：“待君春草歇，独坐秋风发。”
孙楚：《晋书-孙楚传》：“孙楚，字子荆。…楚才藻卓绝，爽迈不群，多所陵傲，缺乡曲之誉。年四十余，始参镇东军事……复参石苞骠骑军事。楚既负其材气，颇侮易于苞，初至，长揖曰：'天子命我参卿军事。’”
行（háng）间：行伍之间，指军中。《商君书-画策》：“行间之治连以五，辨之以章，束之以令，拙无所处，罢无所生。”《送李别将……》（岑参）：“行间脱宝剑，邑里挂铜章。”
吕蒙（178-220）：三国名将。鲁肃去世后，吕蒙代守陆口。袭取荆州西部三郡，击败蜀汉名将关羽，拜南郡太守。《三国志-吴书-孙权传》：“纳鲁肃于凡品，是其聪也；拔吕蒙于行阵，是其明也。”
大意：俺还不是您的幕僚，如今已是白头翁。开始俺也是壮志满怀也确曾受皇帝赏识，生涯却像是孤独转蓬。随着年年草生草枯，今日已是日暮途穷。您让孙楚一类的人材留在幕府，又在行伍中提拔吕蒙那样的将领。俺也佩着把防身长剑，很想投身于您的军中。
诗意串述：本排律共20联。首2联总评哥舒翰。当代第一功臣。明主驾驭的英雄。接着4联写哥舒翰陇右战功，赞能战善和。应该说“先锋百胜在，略地两隅空”是事实，至于“魏绛已和戎”没看到相关史料。再4联写河湟之事。哥舒翰天宝八载攻占石堡城是个标志。这一战很残酷。哥舒翰对玄宗积极开边的政策理解较透。确实打得吐蕃没还手之力。哥舒翰靠打吐蕃建功。应该说实现了“胡人愁逐北，宛马又从东”。他个人也实现了“出入冠诸公”的目标。“受命”5联记哥舒翰入朝封王事。说哥舒翰是“非熊”，不像有的人只是“宠鹤”。哥舒翰确实封了郡王加了食邑，但显然也不可能“山河誓始终”。哥舒翰后面下场并不好。“勋业青冥上，交亲气概中”有承上启下的意味。前14联对哥舒翰的功德已夸够了。总之一句话是“勋业青冥上”。后5联杜甫想说说自己想法。俺确实不年轻了。年轻时也有豪情壮志，也曾受皇帝赏识。但现在还在“转蓬”。既然将军您“交亲”有“气概”，您可以“留孙楚”还可以“识吕蒙”，可以任用严武高适还有吕諲（yīn），俺也想投您门下。杜甫这次把话说得够明白。杜甫写作此诗时并没考虑对哥舒翰的评价是否公正，他唯一考虑的是能否打动哥舒翰，让哥舒翰赏一个饭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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